探访一场中国足球第5级别联赛
2023年4月2日，天气多云，对于南宁而言这是稀松平常的一个周末，地铁4号线客流早已回归平常的稀疏。对某些人则是特殊的一天，他们满怀热情迎接着下午16时的一场足球赛，这是他们公司所投资足球俱乐部的第一场主场比赛，而这家足球俱乐部将要参加的赛事是在中国足球联赛系统中位列第5级别的联赛——广西足球超级联赛。
我不是他们的一员，我的家乡城市并没有参加中国足球联赛系统的俱乐部，只是一次在B站看到有人拍了英格兰足球第九级别联赛的Vlog，很多人说中国足球根本没这氛围。真的是这样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刻板印象呢？正巧，今年南宁有2支球队参加了广西足球超级联赛，4月2日将是其中一支球队广西恒宸的第一场比赛，7天后他们还会在同样的地方进行第二轮比赛。
众所周知，中超、中甲、中乙、中冠构成了中国足球联赛的前四级，而第五级别联赛却鲜有人关注。如果按照2019年的联赛入场观众数据，中超联赛场均入场观众人数有23328人，这样的数据放在全世界都名列前茅，然而光鲜的顶级联赛背后到了中乙却只有场均1694人，足以可见第五级别联赛的观众只会更少于这个数字。
比赛在广西体育中心足球训练场一号场进行，无论是英格兰还是中国，对于低级别联赛而言完全不需要把比赛开到大型体育场里，这也是一种理性选择。广西体育中心离我的居住地大约需要坐1小时地铁，算上来回看一场业余球赛需要花4小时时间，所以其实对我而言并没有特别强烈的观赛动力。但为了了解这个目前离我最近的中国足球联赛，偶尔看一场也没什么嘛（那你说这些废话干什么……）。1小时地铁带我来到体育中心西站，C口出站向右走便能看到主体育场的建筑，一号训练场在主体育场西侧。4月2日的体育中心相当冷清，完全没有了上个月底薛之谦演唱会的人山人海，一位妇女带着小孩和我一同进入体育中心，起初我以为他们只是来此游玩，没想到竟与我同路直奔训练场。
当我们到了训练场时，已有不少人在场边聚集了。球场东侧正中央是主队广西恒宸的球迷聚集地，他们大概100来人，统一穿着红色上衣，背部印着“恒宸”两个大字，一个中年男人正拿着喇叭教导其他球迷如何应援。走近一看，原来这100人有不少也是一家几口，或许是投资方的员工，趁着周末带一家子来看球，其中有几个中年大叔扛着球队旗帜、一个音响进入场地，颇有阵势。还有包括我在内大约50人是散客，纯属来看个热闹。一号足球训练场不大，入口插着主队的旗帜，看来这里平时也是主队的训练场，场地没有看台，在东西两侧有像大约十个公交车站那样的凳子，可以说只有坐席容量大概是二三十，西侧坐席被球队官员占据，东侧留给观众，这样算下来观众容量大概是500人，四舍五入上座率也有20%了orz。
其实当我到场时，已经迟到5分钟了，但比赛也和我一样没有准时，过了好一会，裁判和球员才开始入场，主队球迷也纷纷开始助威以示欢迎。16时15分，比赛在裁判哨响下开始了，主队广西恒宸身穿红色球迷，客队广西骏菱飞速是贺州球队，他们今天身穿蓝色球衣出场，还有两名黑人外援，在场上非常显眼。主队球迷热情相当高涨，唱着《喀秋莎》改编的应援曲，喊着“恒宸加油”不亦乐乎。主队球员也不负球迷的热情，开场十分钟便在左路配合打入一球。几位中年大叔又开始唱起了应援曲。这首改编的应援曲总共四句话，上半是以球队主色调红色赞美球队，后半则强调“我们是南宁足球的传承，发出南宁足球最强音”，大概是想延续一种传统吧。之前看了广西恒宸的一些宣传，都说是南宁足球的代表，那球队为何不叫“南宁恒宸”非要挂上“广西”的名头呢？这在非南宁本地人的我看来未免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
领先之后，主队牢牢控制着比赛节奏，完全看不出这是上届联赛前四级别的对决，但上半场的剩下时间主队都只是得势不得分，或许是坐拥两名黑人外援的对手实在没有威胁，到上半场末尾多数主队球迷就有些漫不经心的看球了，包括那几个中年大叔也开始看手机。反倒是右边还有两个相对年轻的中年球迷一直在助威，时不时边敲鼓边拍手，大喊“恒宸好嘢”，又唱着另一首由白话编成的应援曲，我听不懂白话，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内容，每当主队某球员表现出色，两人便高呼球员的名字，比起一旁拖家带口的近百名球迷，他们的应援方式相当先进，对球队也有深入了解，应该是死忠球迷了。
下半场前15分钟和上半场一样，主队依然压着打但始终没能创造出更好机会。直到第67分钟，主队才利用定位球的机会再度破门，让沉寂已久的观众席再度活跃起来，主队球迷又回到了上半场的助威状态。当然两位死忠的助威始终没有停过。主队打入第2球后，防守有所松懈，客队也开始创造出了一些机会，让比赛变得好看起来了。不知不觉中，比赛走到了尾声，主队趁客队压上打出反击，攻入制胜一球，将比分锁定为3-0。在进球后，有一位大叔向死忠球迷问了进球队员是谁，死忠球迷也非常乐意地告诉了进球者的名字，看来他们真的只是单纯来支持恒宸，其实对这支队伍的技战术了解并不比一般球迷多多少。
主队大获全胜，大家心情舒畅（除了客队），赛后主队球员教练也来到场边向球迷们致意，中年大叔们又放起了那首恒宸版喀秋莎，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在场每位队员到底是谁。看看视频就知道，虽然这100人声音有限，但他们实实在在地来了，支持了。这也不是什么很反常的事情，一个球迷并不需要对球队的每位队员如数家珍，也不需要成为战术大师规则手册，我对球迷的理解一直以来都比较宽泛，只要参与到足球运动，就是球迷；只要你和我支持同一支队伍（并且遵纪守法），那在这105分钟内，我们是一家人。
那么是什么把这100人联系在一起呢？是恒宸自身的影响力？我持怀疑态度，恒宸本身是地产投资企业，俱乐部的赞助商经营范围大多也与地产相关，而且在这种快节奏原子化的生活方式下，企业能具备这样的力量吗？是广西恒宸的社区下沉做的好？广西恒宸是一支半职业球队，球员都是全职运动员，少了最初社区足球那种为熟识的友邻加油那种感情，当然恒宸本身也参与青训，由青训学员来联结家庭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其实部分主队球迷是附近练习足球的小孩家长，但这种联结也相当有限，毕竟南宁还有很多家搞青训的俱乐部。如果排除掉前两者是什么呢？我有一个想法，这是基于对一个地域的认同，这个地域不是一个小社区，而是指一座大城市，乃至一个省。比如说那首喀秋莎应援曲，重点不是象征恒宸的红色，而是南宁职业足球的传承。类似的理念也可以在近两年解散的职业足球俱乐部中见到，无论是对重庆两江竞技的支持转而对重庆铜梁龙的支持，还是武汉长江转向武汉三镇，都体现出当地球迷对重庆、武汉职业足球的认可，包括前不久广州城解散后，原投资方成立了新足球俱乐部，也有球迷认为这是广州职业足球的传承。
可以看出，中国人对地域的格外看重，加上职业化以来俱乐部频繁地解散，形成了这种以地域认同而非由社区、阶层产生的俱乐部认同占主导的足球文化。即便是北京国安、河南建业、天津津门虎，最初也是如此，只不过由于俱乐部的稳定投入，球迷才从地域认同转变为地域和俱乐部认同同时具备的文化，山东泰山、上海申花是特例，因为它有同城对手上海海港，两支俱乐部实际上代表了上海内部不同阶层，这与英西足球相当接近，而济南和青岛的矛盾也让山东泰山难以完全代表山东。因而，中国的足球土壤注定难以在北上广成之外诞生同城德比，还是上海，如果没有海港或是之前的申鑫，我估计申花可能和国安一样，反过来北京若有第二支中超球队，北京德比或许也相当火爆，而广州德比未能如上海火爆的原因或许在于广州城选择在广州本土球迷群体内部走向了本土化风格足球的赛道。假以时日，省内德比或省际地域德比（如北京国安和上海申花）很可能是中国足球德比的主要形态。当然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出现其他因素孕育的足球俱乐部也有可能，这还需要进一步调查研究。
